背井离乡日久,特别思念故乡的那条小清河。因它不仅仅是条河,而是一个神奇的自然世界,是我儿时的自由王国和天堂,是我梦想开始的地方 小清河从原始森林中溢出,淌在平丘里、山谷间,纯净透明。东去的路上,九弯十八潭,深落差时,清得发白,银珠四溅;浅落差时,清得无色,泛着浪花;微落差时,清得发蓝,平和如镜。河水一眼见底,藏不住秘密。 不知啥因,河里鱼很少,“琴蛙”则很多,是小清河的一大奇观。这生灵,皮为褐,眼似棱,声如琴,美名曰“琴蛙”。“琴蛙”聚生在河潭里,多数时间蹲在石坎上,嘣嘣嘣地唱,节奏明快,优雅动听,好似弹琴。一年四季,小清河终日“琴声”不断,悠扬回荡,引人驻足,洗耳聆听。借“琴蛙”之名,小清河亦就成了远近闻名的“琴蛙”河了。 因纯净平和,弯多潭幽,整个小清河如一面不规则的天然明镜,静静地躺在山林间、平丘里,河两岸的花草树木、飞禽走兽;头顶上的蓝天白云,全都清晰、稳定、明快地倒映定格在水晶宫里。仅观水面,你就可以真切地看全水、陆、空的全景和动静,产生水中有山,山中有水;天上有河,河里有天,山水共容,水色一天的奇妙视觉:蛙儿、鱼儿恍若是畅游在山林间、云彩里;鸟儿、兽儿恍若是欢行在河水里、浪花间;“琴蛙”弹琴,鸟儿唱歌,恍若水、陆生物共生一处,跨物种同台举办动物交响音乐会,如童话般奇妙。 一年四季,小清河有供我们玩不尽、玩不够、玩不厌的好东西。夏天尤是最快乐的时光。我和村里的十几个小伙伴隔三岔五就要到河里去痛快地疯玩一次。选一个向阳的“琴蛙潭”,先静静地聆听一阵“琴蛙”弹琴,然后脱光衣裤,学着“琴蛙”的声音和动作,瞬间跃下,与惊恐万状的“琴蛙”一起蹿入潭中,有的玩顺水漂,有的玩骑水马儿,有的玩打水仗……各式各样,爱怎么玩就怎么玩,随心所欲。快乐疯玩中,时不时会突然响起吓人的惊叫:有的是抓住了一条鱼或一只蛙而惊喜;有的是遇到了一条与之共游的蛇而惊吓;有的是被蚂蝗咬了而惊恐。有的是违规越过“三八”线引起浣女们的惊怒。在水里玩够了,大伙儿又爬上岸边的大树上去掏鸟窝。作恶必报,有时上树一伸手,鸟窝里抓出来的不是鸟或蛋而是一条冷冰冰的蛇,被吓得三魂少二魂,哭爹喊娘地从树上摔落下来。若不玩掏鸟窝,就去玩捉蝴蝶、逮蜻蜒,一群娃娃随着蝴蝶、蜻蜓的飞行轨迹,在河堤的花丛中转悠,忽跑忽停,忽快忽慢,忽东忽西,时而轻手轻脚,时而迅猛奔跑,专注得物我两忘,脚手划破了都全然不知。 因老家无人,路途遥远,出门五十余年未回。藏在大山深处鲜为人知的小清河这一自然瑰宝,想必早已被开发成著名的风景名胜区了。今年春天,我怀着对小清河的无比眷恋和无限猜想,憧憬着回去与之相亲。可是,想象与现实大相庭径,眼前惨状给我重重当头一棒:小清河它早已经死了:干涸的河床上,裸露的鹅卵石是它死后的滑架,长长的躯壳卷曲着横躺在黄土地上,好像是在向世人展示它死亡时的痛苦形态或是向谁控诉着什么,白森森的,寒气逼人。与之相生相伴的动植物亦跟着它死于非命,去了“天堂”。 乡亲们告诉我,上世纪50年代大跃进破树大炼钢铁,1960年代农业学大寨毁林造梯田,亘古森林灰飞烟灭,飞禽走兽断子绝生,树灭河死,时令、气候大变,三晴两雨、和风细雨变成了久晴不雨、急风暴雨,小清河成了季节河。水没了,水田变旱地,旱地变沟壑,山体支离破碎,疮痍满目。1976年一场特大瀑雨,泥沙、石头填平了山川河谷,房倒路断,死了十几个人。 小清河死了,它带走了我的希望、欢乐和岁月,留下的是那深深的惆怅、困惑和忧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