转眼间,又是一个寒冷刺骨的冬天来到。 前几天闲暇的时候整理办公室抽屉,翻出了很多旧照片,照片记下了兵团监狱走过的34个春夏秋冬,油然而生一种无与伦比的沧桑,更多的是自豪。 有段时间没有去过基层了,这些日子兵团监狱民族团结“结亲周”活动开始,到住在60公里开外的50团夏河我的维吾尔族亲戚家去同吃同住同劳动同学习,路过我的原单位兵团第三师五十团,更加怀旧起来。 团里有个叫东方红的地方,大沙包起伏连绵,胡杨树千年不老,这里,静穆肃寂,长眠着一代又一代军垦战士,五十多位为了共和国的监狱事业献出了宝贵生命的监狱民警的英灵。前些年,团里只有12个连队,人们习惯地称这里是“13连”。每每路过“13连”都会想起他……普通的再也不能普通的一个老民警裴明孔。 二十年前,大约在冬季,老裴积劳成疾被病魔夺去了年仅54岁的生命。他离开我们这个队伍许久了,我一直想给他写点什么,但觉得不好写。可不写,心里又憋得慌。因为他没有留下什么豪言壮语,也没有什么英雄事迹,可能在人们的记忆中早已淡忘。 有不少人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,认识他的人都习惯地叫他老裴,叫老裴大概是两个意思,一是他年龄大,那时候我们二十来岁的民警占绝大多数;二是老裴太老实,有点像鲁迅笔下的闰土,过早的苍老,七尺的汉子,长长的黑脸,黑得有的小孩都不敢看他,一看到就害怕的跑了。他的黑不是天生的,而是每天工作时晒黑的。老裴平时沉默寡言,只知道埋头苦干,为此也遭到一些人的不屑。因为是老乡的缘故,我是十分敬重他的,一直把他看做一个长辈,一个好人。 我从部队转业,培训上班分到中队时,他是中队长,干起力气活年轻人与他比都是忘尘莫及,岁月在他黑黑的脸上过早的刻下了一道道痕迹。 有一天,老裴的女儿到了中队找他说,几个月了,家里好多事要他回去一趟,老裴拍打着瘦弱娇小的女儿身上的灰土,眼睛湿湿的,点了点头同意了。顺便对在一边的我说“小老乡我们一起回家去坐坐”。自行车在坑坑洼洼,尘土飞扬的路上骑了一个多小时才到了一个很远的连队。篱笆园子里堆着好多包谷棒子,十多只羊在吃着干草。干打垒的房子,室内一张吃饭桌,四个条凳,四张自己用木板拼的床,墙壁四周都是用报纸糊的,十四英寸黑白电视机放在一个很高的四条腿的架子上。家里三女一儿,都在上学,老伴没有工作,负责一日三顿饭。那天,我吃了三碗哨子面,天黑时,我骑着单车,心情沉重的回到中队。 两年后,我调到监狱机关工作见老裴的机会少了,有时住在中队,也很少看到他。熄灯时,他找服刑人员谈完话,背着手回到宿舍便睡了。后来,中队发展了,民警的住房条件也改善了,生活也好了。那时,仍然有好多人说他太老实,也不想着给自己家里盖房子,笨死了。我在心里想,如果老裴精神活络,他就不是老裴了。说他笨的人,不知受到过老裴的多少关心和帮助。那个小年轻民警家中有困难,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老裴。 老裴一直生活艰朴,从来不占公家的一点便宜,不抽罪犯的一支烟,连五毛钱一盒的“天池”烟也舍不得抽,卷了一辈子的莫合烟,一个地地道道的老实人,兵团人。 一九九四年初,老裴在中队发烧不退,连续咳嗽,被政委发现送到喀什第三师医院,一检查是肺癌晚期。回到五十团医院的那天,我们很多人去看望他,他身体瘦弱的像个小孩一样蜷曲在被子里,我把麦乳精倒在碗里用水充好,用小调羹喂到他苍白的嘴里半小勺,他嘴唇动了动,便流到了嘴外。监狱长把一级警督的警衔挂在他衣领上时,他吃力的笑了笑。我们离开病房时,他低声的说:“中队的果园里还缺八九颗树苗,开春了补上。”大家都深情庄重的点了点头。 送葬的那天,我又看到了老裴,他跟睡着了一样,只是脸色更黑了,嘴巴张开着好像要说很多话,警帽戴在他头上明显大了,帽徽和领花闪闪发光。很少流泪的我,用手纸不断的擦着眼睛,我心痛,甚至流血,真的怎么了,好人为啥命不长。 哭声中看到了老裴的老伴,不是两年前的样子了,已苍老了许多,她肝肠寸断,哭的死去活来,直往老裴的棺材上扑,好多女人们把她拉了一把又一把。几个子女们好像流干了泪,呆呆的愣在那里。我在想,他们今后的上学怎么办? 追悼会上,监狱政委说,老裴领导的中队连续实现无逃跑、无非正常死亡、无事故、无案件、无民警违纪,多次被评为先进中队,大家听得清清楚楚。 我回过神来,分明地看到老裴的身影高大起来了,就像戈壁滩上的胡杨,活着三千年不死,死了三千年不倒,倒了三千年不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