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时,天已黑了。我把东屋门打开,手电往里一照,妈呀,“盗墓笔记”真人版!我惊叫起来,哪儿是装粮食,完全是工地!装满黄土的编织袋几乎堆到房梁,东屋与石棉瓦房中间的墙壁被打了一个洞,石棉瓦房内也堆满编织袋。在黄土堆上方用木板搭了一张床,床上有被褥,周边堆满饮料瓶。在屋的东南角,有一小块儿空地,空地上有个地洞,一米见方,黑糊糊地张着大嘴。洞口周围摆放着水泵、鼓风机、铁锨。地洞向下深约两米处开始向东延伸。延伸方向,“双孤堆”!洞长100多米,已经打进了大孤堆。地道里摆放着卷扬机、抽水管、电锤,还有成打的编织袋。挖出来的黄泥不敢往外弄,怕被人家发现,只能先用编织袋装好码起来。有这么多吃电家伙,他用电不高才怪。李存作为盗墓的主要嫌疑人,很快在甘肃酒泉落网。紧跟着,通过他,挖出一伙盗墓贼,几十号,真过瘾!
再比如,我曾抓住过一个骑着摩托车抢金店的,这家伙很鬼,明明现场监控把他都照下来了,可就是拿不下他。网吧所有的人,都咬死说他案发时间在网吧上网;家人和朋友,都说作案人穿的衣服和鞋不是他的;问他的摩托车呢,他说早丢了,派出所有他报案的记录;最要命的是,他的身高比监控矮不少。尽管如此,我仍不死心,欲擒故纵,几经斗智,最终拿下!
他交代的作案过程听了都叫人吃惊,24岁的年纪,每一步都设计如天衣:三个月前就开始踩点儿,一个点儿只去一回,很难从监控中发现;衣服从买来就没穿过,就为作案用,鞋也一样,从来不穿。这样,就是监控照下来,家人和熟人也不敢认他的衣服和鞋,谁也没见他穿过呀;摩托车呢,作案时故意停到人流量大的地方,钥匙插在上面不拔,放在那儿让人家偷。结果他前脚走,后脚就被贼偷走了。小偷偷了大盗,大盗去派出所报了案;作案后,他回家把金首饰藏起来,转过头飞奔网吧,一一和熟人打招呼,让人家知道他这个点儿是来上网的,给他当了人证。其实,又有谁能把时间记得这样准,问到的时候,就说见到他上网了;最要命的身高是咋回事?我把他的鞋子拿来一看,哎哟喂,内增高!高出7厘米还多!案件告破,金首饰找回。他埋在他家的狗窝下面,只有狗知道。
李老师,我就是希望碰到这样一些“有能力”的对手。对手能力越强,我把你搞掉了,我的成就感越强。到底征服你了!警察工作那么苦,特别是刑警,没黑没白有风险,在我们这地方来说,收入又不高。为什么我还喜欢干?乐趣就在于从这个案子毫无头绪,一筹莫展,慢慢地我理出头绪,我能确定嫌疑人了,我能抓到嫌疑人了,我抓到嫌疑人以后还能攻破他的心理,把他审开了,这就是一种快乐。而且,这个案子搞完了,下头又有案子了,又有新鲜的了。每个案子都不一样。不像其他工作,周而复始,可能从你上班第一天就能看到你退休那一天的日子了。
我不说大话套话,也不会说。就觉得,我干刑警,每天接触的人和事都不一样,这就具有挑战性。
我喜欢挑战。
我愿意在挑战中找到我,看到我。
我对自己说,白二爷,你不二!
白二爷说着,停下来。
他的感想真出彩,我还没听够呢,想不到,他摇摇头说,算了,下一个要讲的命案已经跑到嗓子眼儿,憋不住了——
2009年9月23日。
一个过路的人,从邱集镇往睢宁来,走的是县道。
什么叫县道?比村里的宽点儿,比省道窄一点儿。车流量也还行。
他走着走着,忽然发现路边的沟里,有一个黑不溜秋的东西。
再一定睛,差点儿疯了,妈耶,一条人腿!
我们赶到一看,不光是人腿,是一具尸体。
这具尸体被棉袄之类的东西缠裹起来,头和上身被包起来,用电线缠绕着,腿露在外面。
尸体被烧了,烧得很严重。但因为上身包了些东西,脸还能看到,烧得肿胀起来,龇牙咧嘴,吓人。
这张脸,过去多少年了,我还记得清清楚楚。为什么?因为要发认尸启事,拍了照,印了很多。当时我就住在局里,认尸启事印得那么多,都放在我宿舍里,白天晚上都能看到。
一睁眼,面目狰狞。
一闭眼,它又来了。
男性,40来岁,高一米六多。有一颗牙种了义齿。不是整个包着的,牙从中间断了,义齿包在上面,靠近牙根儿的地方还是自己的真牙。看衣着,还不错。
尸体虽然烧了,但没烧透,衣服皮鞋什么的都在。
嫌疑人作案仓促,不可能在那儿守着烧。
我们首先寻找尸源,张贴认尸启事。立足附近的几个村子,问问最近有没有失踪的,没回家的,长时间找不到的,家里边有在外打工的,都联系一下。除了本地之外,周边也发。安徽宿迁和睢宁交界,重点在宿迁。照我的行话,远抛近埋,这尸体难说就是从远处来的。
为寻找尸源,我们派出去好几组人,拿着认尸启事排查了好长时间,一直也没什么线索。因为尸体烧得很严重,除非是关系特别亲近的人有可能认识。关系不是太近的,肯定认不出来。他的衣物还有一些残存,衣服,鞋子,腰带,全拿去让人家认,也没人点头。
山穷水尽难不倒,我们又想到指纹。死者的手没有被烧焦,助燃油主要浇在了头部。凶手认为把头烧了,就没法辨认了。除去取指纹,我们还提取了死者的血样,用肋软骨做DNA,看看死者之前是否被公安机关打击处理过。
结论令人振奋——
指纹在库里比对出来了!
死者叫郑军。其涉足黑恶势力,被判过刑。
郑军是宿迁城区人,跟京杭大酒店的老总搅和在一起。老总外号人称“王快刀”,是当地的黑恶势力,垄断了很多房地产等业务,后期被打掉了。郑军是王快刀手下的马仔,外号“郑二”,在宿迁也小有名气。刑满释放后,形不成气候,靠放高利贷谋生。明面放高利贷,背地里搞个小赌场,抽水头,敲竹杠,倒也过得脑满肠肥。
我们很快搞到郑军的手机号。一查,生前最后一个通话,打给一个叫黄柱的人。黄柱随即进入我们的视线。
通过调查发现,两人之间有债务关系。黄柱欠郑军的钱。
黄柱是干什么的?搞小工程的。急用钱但从银行弄不出来,就从社会上找贷款。找到了郑军头上。瞌睡来了碰着枕头,一拍两响。然而,郑军要的利息很高,黄柱慢慢就还不上了。搞工程就是这样,借钱很容易,可投进去以后,工程干完了,想跟东家要钱,那叫笨猪登梯子,身子够长蹄子短。一来二去,利息越滚越多。郑二追债追得紧,黄柱狗急跳墙,难免动杀机。不过,这是推理小说。
很快,有线索证明,说黄柱的手机在案发时间段——9月22日夜到23日凌晨——在抛尸地点附近通过话。
推理成真,小说“变现”。
黄柱被锁定。
但是,杀人,又抛尸焚烧,明摆着不是一个人能干的。我们就分析他当晚的通话,又确定了一个犯罪嫌疑人,张亮。
张亮和黄柱是朋友。黄柱没有前科,张亮因为寻衅滋事、伤害,被多次处理。此人长相凶恶,能吓哭孩子。
确定这两个人后,我们就准备动手。
当天晚上,这两个人在一个大排档吃饭。一起吃的人很多,有七八个人。怎么办?局头儿说,全抓!一个个筛,没事就放。万一里头还有同案呢?
好么,跟我们想到一块儿去了,真叫干群一心啊!
呼啦啦!像地里突然长出了一片庄稼,不许动,警察!
没人敢动。大眼小眼盯着枪眼。
带回去一审,黄柱哪见过这世面啊,三下五去二,全招了。
那边儿张亮还装傻充愣呢,什么事啊?刚吃上。
我说,省省吧,要不要听听黄柱的录音?
张亮一瞪眼,这小子全吐噜了?
我说,你以为呢!
张亮一歪脖儿,瞧他那窝囊样儿,早知道不上他的船了。
我说,现在下船也不晚,闹个好态度!
张亮也招了。说我们四个……
我一听,不对啊,怎么,还有两个?四个了?
我不露声。等他讲完,表扬一句,还算你老实。得,给你根烟抽!
张亮接过烟,咱不是多次受政府教育嘛,这点儿觉悟素质还是有的。
我笑了,以后你能不能把觉悟和素质分开说啊!
转过头,我又找黄柱问话,我还夸你态度好呢,怎么丢了两个人啊?记性这么差!
黄柱当时面如土色,噢,噢,是还有两个……
这两个人,一个叫朱为,一个叫王庆。
有名有姓的,哪儿跑!
四个人全都归了案,作案经过能写一本书——
黄柱几年前是宿迁国营化肥厂的驾驶员。开车,运货。干着干着,出了个交通事故,把眼睛碰伤了。其实,他还能看到一点儿东西,只是看不清楚,弱视了。结果,他想敲厂里一笔。说看不见了,装瞎。厂里的钱也不好敲,说来说去也给不了多少。黄柱拐弯抹角找到郑军,让他帮忙去要。郑军二话不说,提了一只活鸡就去家里找厂长。一见面,卡!把鸡头揪下来,血溅了厂长一脸。信不信我揪你脑袋也跟玩儿似的?厂长当时就服软了,赔了黄柱一大笔钱。黄柱用这个钱就干起了工程。但是,郑军就抓住黄柱这个短处,三天两头找他要钱。你没瞎,你说你瞎了,你这是诈骗,抓到你就蹲大牢!黄柱经不住吓,就给他。给来给去,自己也紧张了,工程没资金了。他又转过头向郑军借钱。郑军就把利息算得非常高。时间一长,他就还不起了。可郑军不依不饶,说你不还钱我就去告你,还说把你家人怎么怎么样。
黄柱被逼得没辙,就找他的朋友张亮。张亮说,下次你约他出来,打他一顿,打服他,看他以后还敢不敢!
这样一说,黄柱也动心了,说你再找两个人。因为这家伙很壮,咱们别打不过他,再让他给打一顿!
张亮就又找来朱为、王庆。
案发这天晚上,黄柱打电话约郑军,说我给你结息,你来我家吧。
郑军骑着摩托车就过来了。过来以后,哪儿有钱啊,两句话不投机,郑军就骂起来。一骂,张亮说你敲诈还骂人,上去就开打。
四比一,噼里啪啦!
郑军毕竟是在社会上混的,要面子,说你们几个人打我一个,行,我告诉你们,今天你们不把我治死,我出去弄死你们几个!
他一放狠话,几个人都怒了,抄起木板、棍子就打。
拳脚相向,变成棍棒交加。
这就打重了。
朱为、王庆说不行,别打了,再把人打死!
黄柱说,行,把他抬上车,拉走。不能放在家里,到处都是血。
因为他一开始打受害人的头,头就流血。他们当时在家里面的时候,就用棉袄给他盖上,然后给他捆起来。
几个人七手八脚,把郑军抬上面包车。
抬上车之前,用棉袄给裹起来,又找绳子捆上。
完了事,朱为和王庆一起说,我们还有事,你们送走吧!
两个人脚底板抹油,溜了。
黄柱和张亮就开着车,把郑军往外送。
这时候,郑军还没死。
黄柱说,上哪去?
张亮说,我看他还不服气,拉到荒郊野外,再教训他一顿!
就这样,把郑军拉到一片杨树林里,又把他打了一顿。
用什么打的?刨地的三齿。我们地方叫爪钩子。
没用三齿这边儿,用的反面,啪啪啪!
郑军只有出气没进气了。
张亮说,人打成这样了,就是不死,抓到你我,也得判得不轻。他以后伤养好了,能饶了你我吗?干脆!
黄柱也说,干脆!
就这样,又打几下,就把人打死了。
打死怎么办?不能放在树林里。
这时候,天已经黑透了。两个人把尸体抬上车,找地方。转了好长时间,转到了河边。
张亮说,要不然给他扔河里去。
黄柱说,行。
两个人连拖带拽,把尸体扔进了河里,找水草什么的盖上。
这时候,天快亮了。两个人开车着急忙慌往回走,害怕让人看见。
巧了,有个老太太起得早,她家后边就是河。她在河边种了一点儿蔬菜什么的。她提着一个水桶先倒尿,然后就去拔菜。
黄柱开车慌乱,过来把水桶轧了,老太太不乐意了,说你轧我水桶了!张亮说,多少钱,给你钱!赔完钱,跑了。
老太太的老伴儿听见叫声出来了,看到了他们。耶,这两个人来干吗来了?这一大早的!这老头说着,往他们来的方向瞅了一下。
尸体被水草盖着,老头没看到。
这下,黄柱不放心了,老头是不是看到了?
张亮也说,水一下去,尸体就出来了。不行,不能放这儿!
两个人心里不踏实。半夜,又摸回河边儿。把尸体捞上来。
这时候,郑军已然是个水鬼了。
龇牙咧嘴,面目狰狞。
两个人开车拉着水鬼走夜路,车上还带着油。
张亮说,开到徐州去,给他烧了。
结果,开到了睢宁。一条县道上。
说话天就要亮了。张亮说,别开了,就扔沟里吧。
抛尸,浇油,点火。
他们带的是汽油。汽油烧得快,所以没烧透,指纹就留下了。
同时,也把机会留给了我们。 |